好像剛剛才過四十歲的樣子,怎么忽然就要過
五十歲的生日了?
怎么這么……
那時,還是剛到北京工作不久的時候。
有一天,到老家駐北京辦事處去。辦事處的各
位正在搬東西,我也參加。剛要動手,一位二十多
歲、不到三十的小伙子忙勸阻我:“千萬別動手。您
都是快四十的人了!”我一愣,忽然想到,可不是。
馬上就要過四十歲生日了,一卞子倒有了一點惆悵。
噢!真是的,還沒覺得怎樣呢,就快四十歲了!
中國人總是喜歡整數(shù)的。三十歲、四十歲、五
十歲、六十歲、七十歲,等等,都要叫大壽?桌
夫子也是這樣說明人生的:“吾十有五而志于學(xué),三
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
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比耸沁@樣,別的也是如
此。比如一個單位、一個機構(gòu)、一個學(xué)校,即使是
一個國家,不也是同樣?遇到整數(shù)的周年,總是要
大大地慶祝一番。
在我忽然五十的時候,一下子想起了這樣的事,
發(fā)現(xiàn)自己也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幾個這樣的整數(shù)生日了。
那時候是怎樣的感受呢?
從十九歲到二十歲,是在部隊過的。那時候是
極為高興的一一因為十幾歲的人總是一個小屁孩,
沒有人重視你。一下子二十歲了,真是高興啊!從
此以后,我就進入了大人的行列,說什么話,做什
么事,就不再招人白眼了,能不高興嗎?
從二十九歲到三十歲,雖然也高興,但不是二
十歲時候的那種高興法,而是感到了一種承擔(dān)責(zé)任
的高興。 “三十而立”這句話,期待的時間已經(jīng)太
久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才真正叫做男人,可以
擔(dān)負社會和家庭的責(zé)任。那時候,在老家的中級法
院正春風(fēng)得意,就盼著早過三十,好擔(dān)負更重要的
工作。那時候,正在拼命提拔青年干部,但是二十
多歲的人,“嘴邊沒毛,說話不牢”,還不足以擔(dān)負
更重要的擔(dān)子;而三十歲就不同了, 因為“而立”
了嘛!果然,一過“而立之年”,在三十一歲的時
候,我就做了中級法院的副院長,挑上了工作的重
擔(dān)。那可是在全省法院系統(tǒng)里最年輕的中級法院副
院長。
三十九歲到四十歲的過渡,是在北京,就是剛
剛開始說的那個時候。那時,我正在最高人民法院
做法官。從過去擔(dān)負中級法院的領(lǐng)導(dǎo)責(zé)任,到做最
高法院的一個法官,只管案件,不做領(lǐng)導(dǎo)工作。輕
松、瀟灑得不行。工作上的案件審理沒有給我更多
的壓力,更多的時間是在研究民法。下班就寫作,
文章一篇一篇地寫,一篇一篇地發(fā)表,整個人都感
到充滿了活力。突然一下子提到了四十歲的話題。
還沒有想過呢。仔細想一想,倒也沒有什么,因為
事業(yè)還算有“成”,又有“四十而不惑”和“四十
歲的男人最有魅力的”說法,雖然想到了“怎么就
四十歲了”的問題,有了那么一絲絲的憂慮,但是
更多的,還是對未來的向往。最大的向往,不過就
是想成為一個法學(xué)家,作一個有成就的法官,有學(xué)
問,有作為,有貢獻而已。
三
十年也就在一眨眼之間。其中的辛酸和苦辣、
拼搏和努力,也就是自己自知!
當我知道自己就要過五十歲生日的時候,心中
不再是過去的平靜,而是感到一陣一陣的惶惶不安。
“怎么就忽然五十了?”就是在五十歲生日之前
經(jīng)常想到的問題。
就在這時,看到了北京一位女作家的文章,叫
做《五十歲的男人》。文章中描述的五十歲男人,
高不成低不就,心中向往燦爛,無奈已過中年,因
此叫做“危險的年齡”。
真的如此嗎?
倒也是有一點。
事業(yè)算是有成嗎?也不盡然,很多遺憾和不滿
足,時不時地縈繞在眼前……
做終身法官的夢想沒有實現(xiàn),倒是站在三尺講
臺,看著一個一個的學(xué)生,滔滔不絕……
文章、著作不少,可是哪篇、哪部算作精品呢
睡覺漸少。有時候感到疲勞。體力不如以前。
晚上寫作趕一點時間,遲一點睡,第二天就有一點
昏昏然……
難道五十歲的男人就是如此嗎?
其實也不然!
坐在電腦前,看著天上已經(jīng)偏西的太陽,雖然
有一些惆悵,有一些不安,但是更多的是充實。.
自己寫的書擺在那里,在書架上占據(jù)了相當?shù)?
位置。把自己去年一年寫的文章整理出來,光論文
就有三十幾篇。還有那些學(xué)生寫的文章,放在寫字
臺上,就像是學(xué)生圍繞著自己。生活中、網(wǎng)絡(luò)上.
朋友和網(wǎng)友們出自肺腑的話,“余音繞梁,三日不絕
于耳”。隨意地整理一下自己收集的印章石、錢幣、
古董,還有充滿霉舊氣味的古契,雖說不多。倒也
實在是自己的珍藏。有了這些,還不滿足嗎?
太陽雖然偏西,但是距離落日,還有很長、很
長的時間。
我不是拍過一幅“紅海落日”的照片嗎?曾經(jīng)
刊登在《人民檢察》雜志的封面上,那景色也是極
關(guān)的!
因此,有什么可惶惑,有什么可不安的呢!
四
這些天來,經(jīng)常和朋友談起“忽然五十’’的話
題。其實,在說這句話時的最大感覺,就是“五十
而知天命”。面對偏西的太陽,最重要的感覺,就是
對世事、對人生的理解和感悟。
看到陽光下蓬蓬勃勃的萬事萬物,一切都是那
么可愛、那么可親。世界對你不再神秘,一切都在
你的心申。這不是也很輝煌嗎?
忽然五十,忽然就體會到了“人”對你的價
值。親人,是你的依托。父母、配偶、子女、兄弟,
以及自己的一切親人,都是自己最重要的人。濃濃
的親情籠罩著你,讓你感到人世的溫暖。朋友、同
事,是你相伴的戰(zhàn)友,雖然不能朝夕相處,但在關(guān)
鍵的時刻,總是無時不在地給你幫助。友情就像柔
軟的風(fēng)。讓你感到濃濃的溫馨和微微的醉意。學(xué)生
不是你的親人,但卻勝似親人,你給他們的是知識,
他們給你的是信任和感激。師生之情,既不是親情,
又不是友情,但又與親情和友情極為相似。一生當
中能夠享受到這種情義的人,那是一種何樣的幸福?
就是對那些過去有過誤解,有過沖突,有過悲歡離
合的人,把一切事情都想開了以后,不是也都釋然
了嗎?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珍惜與一切人的感情,
或許就是忽然五十的一個收獲。
忽然五十,忽然就體會到了“事”對你的價
值。何者為“事”?就是自己追求的事業(yè)和目標。
法官和法學(xué)家,都是自己的追求。當了十八年的法
官,對這個稱謂有極為深刻的感情。本想終生從事
這項事業(yè),但卻總是不能遂心。做過七年檢察官,
也想為之奮斗終生,但也因種種的不盡如人意而放
棄。不過,奮斗了近三十年的民法學(xué)研究之“事”,
總算小有成果,并且仍然可以繼續(xù)。還有二十年的
時間,我須繼續(xù)努力,民法學(xué)研究雖然不會有大成,
小成大概不會有問題。忽然五十,大概更會珍惜這
件“事”, 同時也為以前對別的“事”的不珍惜,
而感到自責(zé)。
忽然五十,忽然就體會到了“自己”對自己的
價值。在過去的幾十年中,有很多對自己的不珍惜。
拼體力、拼精力、拼耐力,甚至是拼酒、拼煙……
無一不是在傷害自己。好在還算挺得住, “自己”
還沒有太大的問題?墒,拼掉了“自己”, 自己
還會存在嗎?當沒有了“自己”的時候,那些你珍
惜的“人”和“事”,對你而言,就都沒有了意義。
忽然五十,忽然感到了“自己”對自己的珍貴。為
了珍愛你的人,為了你所珍愛的事,就得珍愛自己。
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xué)而上達。知我
者其天乎?” “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也!边@就是知
天命!可見,知天命者,正像莊子所云:“舉世譽之
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家沮。定乎內(nèi)外之分,辨
乎榮辱之境,斯已矣!蔽迨烀疫_到這個
境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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